骑马从城市穿过

一

当本杰明蜷缩在杰西的怀里，婴儿一样的安睡地走向死亡的终点，蜂鸟在窗外，世界安然如常。

电影以一种梦幻的角度切入，将生命之河倒转，让我们跳脱其中，也许将人生看得更加透彻。电影的解构，恰恰说明，思想的无限可能与肉体的有限存在构成了根本性的冲突，即便有老年痴呆，思想依然在自我认知中寻找无限，追求无限，然而，身体被禁锢在躯壳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岁月被风沙侵蚀乃至掩埋。本杰明反转的生命不曾跳脱自然的规律，当身体变得年轻以至于回到婴儿时代，这依然是衰老进行的另一种形式。

电影还探讨了命运，一个被闪电击中七次的人，用黑白影像的快速闪回，带有戏谑，死亡要收割生命，并不管你在开车、喝下午茶或者恋爱，随时随地，不容商量。然而，生命同样是坚韧的，即便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炮火，以及无数的惊涛骇浪，看见的以及看不见的伤害与打击，生命自有其坚韧的一面，有的人是被死神暂时遗忘的人。杰西所遭遇的车祸，是无数个细小的事件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大卫?芬奇横生枝节的设置如此情节，为什么？一切都是冥冥注定，偶然性的本质依然是必然性的因果。一如康德的哲学，即便人是自由的，也仅仅在意志层面，一旦进入实践层面，付诸于行动，必然受到必然性的制约。也就是说，你希望去拯救溺水者，当你下水的那一刻，已经不取决于你多么渴望拯救生命，而取决于水深、温度、流向，溺水者的状况和你的游泳技能和体力，这些外在的客观因素最终决定了救助的成功。导演想要表达什么呢？生命是一条流淌的河流，一朵浪花之于你永远独一无二的，人的选择带有宿命性的不可抗拒与悲剧色彩。但是，人依然是自由的，人拥有意志的选择权，尤其是道德层面。关于本杰明如此骇人的模样，是抚养还是遗弃？是爱还是排斥？是理解还是冷漠？这是人的问题，不能统统归结于上帝。所以，电影中很多次出现的死亡，既是衰老的必然结果，也是对生命的挽歌，生命不就由一个个死亡为基所托举起来的奇迹吗？上帝在是温暖的存在，一如牧师鼓励风烛残年的少年本杰明站起来一样，当上帝的光辉照耀本杰明的内心，牧师却迎来了死亡的终点。

二

死亡从来不是生命的对立面，而是与生命本身紧紧交融在一起的，死亡通过成长或衰老来干预生命。人是狡黠的，我不是惧怕死亡，我只是抗拒衰老！如果没有衰老的潜滋暗长，死亡的来临岂不更加残忍和不可预知。正常的生命，不就是通过衰老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终局吗？人对死亡所做的准备，从来包含在生命的每一步、每个细节。然而，我们依然本能地拒止衰老，试图将青春与活力永远的收藏。

本杰明身体不断年轻，杰西却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矛盾的冲突是内在的，是不可调和的，一如当我们拥有了思想，获得了财富，身体却断崖式的走向下坡路，人需要获得生命的掌控权，一方面无所不用其极地渴望留住青春的尾巴，化妆品、整形、冬虫夏草和养生、锻炼来对抗，另一方面，试图通过年轻的异性和活力四射的身体，来证明自身生命的强大，以及获得某种与衰老斗争的快感。但是，这种快感是乏味、短促、虚假和不值一提的，一如海边的白沙堆积的城堡，经受不了浪花的吹打。

本杰明的离开和回归，恰恰是这部电影最打动人的地方，爱绝不是自私的，爱是温暖的手掌抚慰眼角的泪水，爱是宽厚与悠长的静水深流。可惜的是，导演在处理这部分故事时，略显踉跄、细节不足，缺乏对某种深邃的共通却独一无二的情感的挖掘，以至于我们只能从本杰明略带恐惧、闪躲的眼神中体会，以至于哪怕最后的一刻本杰明明如秋风静若空谷的眼神映照于另一双湛蓝眼睛，或许让更多双眼读懂关于生命与爱。

杰西终将老去，老到灯枯油尽，她倾听她和本杰明的女儿阅读他的日记，回看他奇幻的生命旅程，如同火车站的钟表向后转动，但时间还是一直向前。新奥尔良的飓风将至，和多少年前的战争一样会摧毁很多的生命。生命以女儿的惊怖、不可思议到平静、体味、思索及理解，对女儿来说是残酷的，却也是温暖的。生命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处以及拒绝不了自我的到来，本杰明如此，他的女儿也是一样。

本杰明问：你数了她的脚指头吗？

杰西说：她是一个完美的健康的女孩。

五磅四盎司，生命降临人间。即便生命不健康，不完美，一只脚掌有六只脚指头，我们能拒绝吗？像曾经的本杰明的父亲将孩子当做魔鬼而遗弃，从此让整个生命活在悔恨、虚无与忏悔中，好在他有赎罪的机会。当本杰明通过一条驳船历经了世界的风雨与血腥，有过一闪而过的爱，有过死神在头顶盘旋，当生命不再年轻，他选择了回归。人，无论是谁，都是一生在苦苦寻找，寻找遗落的另一半，谓之为爱，寻找真实的自己，称之为理想。

爱，对于衰老，在于有温度的抚慰，在于生生不息的传承，在于死亡与生命的交融统一构成了整个世界的真实。我们终将老去，衰老不仅仅是身体的笨拙、迟缓、僵硬、病症与不可掌控，更在于身体里的思想的宽容、温润、平静、成熟到风行水上。青山无限、白云无尽，当落叶变成春泥，冰雪消融为涓涓细水，衰老的终点，当死亡降临时，生命该是何等的从容与安心，如同初生时照进眼帘的第一束光亮。

2020年3月5日